抗戰前後的男拔萃/陳煒舜
2014-11-02來源:大公網
一九三七年的盧溝橋事變是中國軍民抗戰的開端。而英國直到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件後才一改綏靖政策,向德、意、日宣戰。當年十二月二十五日,駐港英軍敗績,史稱“黑色聖誕”。長達三年零八個月的日治時期於焉開始。 盧溝橋事變激發了香港學界的強烈反應。香港學生賑濟會甫告成立,男拔萃便成為會員。當時的校長舒展牧師(C. B. R. Sargent)十分理解同學的家國情懷,校園不僅飄揚著米字旗和校旗,還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。一九三七年雙十節前夕,禮堂舉辦晚會,為華北國軍傷患募款,添置醫療用品。當晚八時,晚會以英倫古曲《我宣誓向祖國效忠》拉開序幕。隨後舒牧向觀眾致辭,呼籲大家關懷國軍傷患。其後又有器樂、西洋歌曲和粵劇表演。陳以信老師更幫忙編導了一場話劇。所募善款透過廣東省銀行悉數捐予南京國民政府衛生部。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一日,“拔萃擦鞋團”在寄宿生建議及校方支持之下成立,由舒牧直接擔任指導老師。團員每週五在校內擦鞋募款,週六則到全港各校替師生們服務,款項統交香港婦女慰勞會。一位筆名青島市民的同學如是說:“我們在讀書的時候,既不能親身上前線去殺敵,難道忍心讓我們受傷的戰士,不死在前線,而死在藥品缺乏的後方嗎?所以拔萃擦鞋團乃應時勢而組織。”據一九三八年校刊報告,團員過去一學期先後曾至十餘所中學擦鞋募款,並出版週報紀錄工作進度。同年四月九日,擦鞋團舉辦了慈善晚會。會上除音樂演奏外,重頭戲是由同學自行編導的話劇《國殤》,令不少觀眾涕淚沾襟。這次晚會由學生策劃,不僅邀得嶺南中學樂隊參加表演,還成功從屈臣氏、牛奶公司及連卡佛等機構獲得贊助。稍後的五四紀念日,團長董錫光等人先後發表愛國演說。十七日,團員與校隊舉行了排球賽。十月二十一日,廣州失守,大批難民南下香港,團員更前往廈村、新田和粉嶺,向難民派發生活物資。 是年十一月十二日的孫中山誕辰,校方再度舉行慈善晚會。即將轉任福建教區會督的舒展校長指揮合唱團、候任校長葛賓(G. A. Goodban)獨奏大提琴,先後贏得喝彩。接下來兩場話劇尤其引人注目:擦鞋團的《重逢》講述一位愛國女孩重逢暌隔數年的男友,發現對方淪為漢奸,屢勸不聽,於是以死相諫;三甲班的劇作則講述一個商人昧于民族大義,甘願與日本做生意,最後死于世侄的槍口。 其次,校刊英文部聲明全力支援國民政府領導抗戰,中文部以抗日為主題的詩歌、小說、散文等作品亦雨後春筍般湧現,如《讀國府遷都宣言後感想》、《暴日侵華之由來及抗戰期中學生應負之責任》、《血肉長城記》、《空襲》等皆是。茲舉顧伯澧《感懷時事》七律其三為例: 萬國泯棼同一轍,中原誰共挽狂瀾。三秦富庶思王猛,東晉風流憶謝安。 天地有情應厭亂,民生無處不凋殘。哀鴻遍野君知否,滿目瘡痍豈忍看。 平仄和諧,對仗工穩,可謂聲情並茂。又,一九三九年五月,葛賓校長任命一日籍台生為首席領袖生,引發集體罷課抗議,驚動全港。 復次,師生、校友投筆從戎者也頗有人在。華籍校友如譚展超將軍,一九二七年畢業後先後就讀于義大利陸軍官校、騎兵專校和山地作戰專校,一九三九年畢業于都靈陸軍大學。此時,譚氏響應赴歐宣傳的蔣百里將軍號召,回國參戰,在孫立人麾下練兵,更于遠征印緬時負傷。英籍人員方面,如葛賓校長、數學教師伯力偉(A. G. F. Prew)、施玉麒牧師(G. S. Zimmern)之兄施玉書(W. A. Zimmern)、列顯倫法官之父列佐翰(J. L. Litton)等加入香港義勇軍(HKVDC),郭慎墀校長(S. J. Lowcock)之父Henry加入皇家空軍,傷亡慘重。另如張奧偉曾參加英軍服務團(BAAG),協助監視日軍。 香港陷落,英軍戰俘如葛賓校長等人于集中營囚禁,從事苦工。施牧及三弟玉祥(E. S. Zimmern)先後被懷疑為英諜而拘捕,玉祥慘遭殺害。年僅十二歲的郭慎墀亦因亡父之故在廣州被捕。至於拔萃校園則為日本憲兵隊佔用,改作軍用醫院,院內有日籍醫護人員及傷兵約八百名。除了校舍闢為醫療室、護士室和病房,又有精神病患區、菜園、火葬場、斷頭台、墳墓等。日軍還在校園至少興建了兩條隧道,儲藏軍火。 一九四五年,日本投降,拔萃由英軍接管。次年三月二十一日,教師楊俊成(J. L. Youngsaye)率領四位同學接收校園。重獲自由的葛賓校長極為虛弱,返英調養。校長一職先後由張奧偉及教師孟克士(B. J. Monks)代理。孟克士耗資十餘萬維修校舍,昔日師生逐漸返回。同年十一月十九日,葛賓回港,重掌校政。一九四七年夏,初步統計陣亡校友達四十八人,禮堂外的殉難紀念碑揭幕。 此外,不得不提的是校友兼校董羅旭龢爵士(Sir R. H. Kotewall)。羅氏為波斯、華裔混血兒,中英皆擅,政商兩達,戰前位居行政、立法兩局議員之要職。淪陷後,日人採取“以華制華”的政策,命羅旭龢、周壽臣等二十名士紳組成華民代表會、華民各界協議會,協助推行政務。羅旭龢不得不與日人虛與委蛇,一面保持低調,一面為民請命。重光後,羅旭龢受到港英政府的通敵嫌疑,永不錄用,僅免刑焉。戰後芸芸士紳,唯獨羅旭龢有此遭際,港英蓋有殺一儆百之意。 重光不久的一九四六年一月二日,校園鄰近的嘉道理道地底發生大爆炸,瓦礫泥沙傾瀉至亞皆老街,三人被埋,一人遭困。一般認為,這大概與日軍遺留的軍火有關。一九五○年代,拔萃建造泳池時,又挖掘出頭骨與日式馬刀。此後許多年,拔萃校園流傳的靈異故事往往與日軍有關,正是那段痛史記憶的折射。適逢盧溝橋事變七十七周年,但願我們追昔撫今之際,不要忘懷了那些曾為抗擊侵略者而窮盡心力、飽受苦難的拔萃師生。 圖:舒展校長(前排左五)與拔萃擦鞋團